【清明追憶】我的母親(一)

发布时间:2021/03/25 点击数:

澳門導報


溫家寶

媽媽走了。她離開了我們,離開了人間,回到生養她那片土地上。


媽媽還在,她永遠活在我們心中,活在她深深愛著的學生們中,活在她眷戀的鄉親們中。


媽媽名叫楊志雲(曾用名楊秀安),1921 年農曆 11月 14 日生於天津北郊宜興埠。父親楊鳳翔(作者的姥爺,編者注),是名村醫,靠開個小藥鋪維持生計;母親楊馬氏(作者的姥姥,編者注),家庭婦女,不識字。


媽媽可能是姥爺、姥姥領養的孩子,人們都這麼說,可媽媽至今不肯講。姥爺、姥姥待她像親閨女一樣,誰也不願再提這段往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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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世紀90年代,作者的父母在北京西城區文津街舊宅合影


媽媽生在苦難的時間和苦難的地方。


宜興埠是津北重鎮,自古是由津門去寶坻和冀東的必經之路,這一地理位置使它成為攻守天津的軍事要地。


近代以來,由於內憂外患、戰亂不斷,宜興埠長期處於災難之中。媽媽童年時,家鄉已是窮苦不堪、民不聊生的鄉村。村子裡是土道、土房、土炕,莊稼畝產不足百斤。


人們多從事蕎麥皮、麻杆、秫秸、香草等買賣,艱難度日。


一首民謠道出了當時的情景:


住土房、睡土炕,男人外經商、家中無米湯,孩兒哭叫餓、女人淚汪汪,麻杆換來玉米麵,糊弄肚皮度饑荒。


1936 年,姥爺因病去世,年僅 45 歲。藥鋪靠姥姥一人經營。姥姥請了山東兩個姓趙的夥計,幫助料理藥鋪。除開藥鋪外,還租了“聾十爺”(姓楊的一戶地主)的 10畝地。


那年 10 月,日本侵略軍在天津郊區進行了奪取平津的“假想敵”式的大規模演習。六七千名日軍從宜興埠外西北到東南,形成半月狀弧形包圍圈,槍聲、炮聲大作,許多莊稼和農田被毀。老百姓不敢出門,莊稼不能收割,生意不能做,生活困苦,衣食無著。


1937 年 4 月 22 日,日本侵略軍全面侵佔華北的戰爭迫在眉睫,決定修建臨時飛機場,為向天津空運兵員和物資做準備。地址選在宜興埠村東南。當時許多農田被毀,許多農民被抓去幹活,使宜興埠又一次受到損害。“七•七”盧溝橋事變,標誌著艱苦卓絕的八年抗戰的開始。


1937 年 2 月至 1938 年 1 月,父親在宜興埠士范小學任教。這期間,父親和母親戀愛結婚。1938 年 4 月,父親考入國立北京師範學院(後改為北京師範大學)文科史地組(後改為史地系)。那一年媽媽生了第一個兒子,爺爺給他起名光華(光復中華之意),不幸僅活了一歲,因患肺炎而夭折。


1942 年 9 月 15 日(農曆八月初六),媽媽在國難中又生下了我。爺爺心疼,給我起名“家寶”。那一年,日寇在華北大掃蕩,津北一帶也成了他們“清鄉”和實行“三光”政策的地方。


10 月的一天,一股日寇進入宜興埠,將全村老小集中村西南廣場,四周架起機槍對著村民,威逼交出八路軍。媽媽抱著剛出滿月的我擠在人群中,驚恐萬分。鬼子吼叫著,揚言不交人就開槍。場院一片寂靜,媽媽怕我哭鬧,把我緊緊抱在懷裡。


在兵荒馬亂中,藥鋪開得不安寧。偽軍、國軍常來騷擾。一天下午,媽媽正在屋裡靠著窗戶的地方用木盆洗衣服,一隻狗臥在外面窗下,媽媽並未看見。突然來了一群偽軍,開槍把狗打死。媽媽埋頭洗衣服,沒看見外面發生的一切,槍聲把她驚呆了,放下衣服,半天說不出話來。我被嚇壞了,緊緊抱住媽媽,躲在她背後。這時,只聽到外邊一片狂笑聲。


1948 年 12 月,平津戰役進入第二階段,解放軍攻打天津。國民黨守軍為了空室清野,掃清射界,下令放火燒毀了津北 70 多個村莊的農舍,致使 14 萬村民毀屋喪家。宜興埠被燒民房 200 多間。爺爺全家住在西下坡,房子全部被燒為灰燼,1926 年辦的士范小學也被燒得蕩然無存。姥姥家和她的小藥鋪沒有倖免。

已是年過半百的姥姥隨村民倉惶逃難,在路上把隨身帶的一點積蓄全部丟失。看著經營多年的小藥鋪沒了,家沒了,又身無半文,今後的日子怎麼過?她悲痛欲絕,痛苦多日,自此一病不起,於1949 年逝世,終年 51 歲。


那些日子裡,媽媽要服侍姥姥,又要照顧我,還要處理小藥鋪的後事。我看得出來,她的心情很沉重、很難過。


(未完待續,請關注下一期的“媽媽好強、自立、向上”;“ 媽媽是個極富同情心的善良人”兩個章節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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